李乐骏 :最后一间殿堂2019-01-01 16:26:11

乐言  过有教养的生活,重建生活里的教养。过有尊严的生活,重建生活里的尊严。生活的教育,美学的教育,关键,还在人,屋子没了,只要传承有序,还会有广厦千间。而只有依靠人才能传承的那些艺术,文化,技能如果长时间中断,我们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
     何去何从,已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抉择。从当下出发,或许一切还来得及。这,就是我们关于一间当代学堂标志设计的全部故事。



弘益在云南开设茶文化中心,已经五年了。在第五年,我们决定创办一个基于传统文化与生活美学的教育项目。把它命名为——弘益大学堂。建设之初,公司同事建议要为大学堂做一个崭新的标志,我说,等等吧,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。


不到一年,弘益大学堂的学员接机牌开始每周都频频出现在昆明长水机场,来自全国各地的数百名学员同修,基于对生活美学,传统文化的向往,基于对弘益的信任,纷纷不远千里,来到世界茶源——云南游学。弘益大学堂云南以外的学员比重,超过九成。



到现在,似乎可以开始考虑我们的招牌问题了,我提出两点设计要求,一要突出生活美学教育品牌的主体性,二要简约不繁琐。一个月内,看了十几个稿子。很遗憾,都不满意。


我们决定向古人求助。


要在现代社会,找一个标志,去诠释一个教授传统生活美学的教育机构,确实有难度。要么过于现代,要么流于空洞。要做好,恐怕要先找准一个创意点,这个点,我们想,应该是一个地理坐标,是一栋建筑,或者说,是一间屋子。



书院,学堂,一定首先是一个地理坐标,是一个建筑。千年以来,我们的教育在这样的空间里传承,可今天,古建筑,确实被拆的所剩无几。那些为数不多的残瓦败柱,立在闹市中心,讲述着光阴的背叛。


我们决定,找一间最古老的屋子,还要活的。而这间屋子,要体现着文化的度量,传承的良知。



翻开梁思成先生的著作《中国建筑史》,看到他与林徽因不仅有着共同的爱情,还有着共同的事业。上世纪30年代,日本人曾断言,中国已不存在唐以前的木构建筑,要看唐制木构建筑,世人只能到日本奈良去。但梁思成却始终相信国内肯定还有唐代的木构建筑。一个偶然的机缘,在敦煌117号洞窟中,梁思成发现有一张唐代壁画“五台山图”,上面绘制了佛教圣地五台山的全景,并指出了每座寺庙的名字。其中有一座叫“大佛光寺”的建筑,让他看到了发现唐代建筑的希望。按图索骥,梁思成决定去碰碰运气,夫人林徽因冒险陪同。



怎么去?骑毛驴。


跋山涉水,这对忠于理想的眷侣,开启了寻觅唐代木构古建的旅程。果然,中华尚存一丝唐风,他们找到了山西省五台县东北部距台怀镇约48公里的豆村镇的佛光寺。也发现了一座唐代木构建筑的“活化石。据唐代《古清凉寺》记载,佛光寺创建于471年~499年间,即北魏孝文帝时期。隋唐时期,佛光寺已经声名远播,中唐以后,寺内曾建有三层九间高达72米的弥勒大殿,更可谓盛极一时。


但我要找的唐代建筑,还不是这个。比这个还早的唐代建筑在中华大地上还有,骑着毛驴的两夫妻没有找到。



在哪里?还是山西。


今天想到山西,除了面,就是煤,实在难见其风雅。飞机到太原,地上都是大坑,丑陋的地表是过度发展的代价。但是,山西,确实是我国古建筑之都,无数古人留下的房屋宫殿,在今天的三晋大地依旧挺拔。“地下文物看陕西,地上文物看山西”,所言不虚。山西的文物拥有量居全国之首,高达全国文物量的70%之多。山西何以如此呢?究其原因,一是山西百姓民风尚好,有着广泛的信仰,对故土乡里有着深厚感情,对神灵常怀敬畏。另一方面,相比周边的山东、河南等省份,山西境内没发生过太大的战乱,使这些古建筑得以侥幸存留。再一个关键的原因,是这些庙宇多处于僻静的穷乡僻壤,香火不旺,恰恰成就了它们历经千年屹立不倒。立于山西的唐宋寺庙,多半都非国家所建,如果香火旺,寺庙钱财宽裕,大可数次翻修重建。正因为地处偏远,香火难以为继,反而使这些寺庙得以顽强“存活”下来。可见,有钱往往败家,无钱方可传家。


在翻阅史料寻找传统文化地标的过程中,一个被称为南禅寺大殿的建筑格外吸引我。它风骨不凡,高雅精致。关键是建筑风格,写上了浓厚的唐代建筑元素,从容舒缓的屋顶,雄大疏朗的斗拱,简练笃实、古朴生动。这种建筑在日本京都很多,在今天中国已是极为罕见,不熟悉历史的国人一看,怎么日本古人还留了这么个东西在这?可我一眼望去,这个屋子,就是一个唐人陆羽。




“二唐寺,瑰宝世间无。”是赵朴老对唐代建筑南禅寺大殿和佛光寺的评价。山西五台县南禅寺大殿,刷新历史,正式成为我国现存最早的木结构建筑,也是亚洲最古老的木结构建筑,是唐代建筑的代表作。距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,较之比梁、林二人骑驴找到的五台县佛光寺还要早75年。


泱泱华夏,世衍千载,大唐国历,289年。可今天,九百八十万平方公里。只有一间屋子,仅存一座殿堂,保留着最接近大唐的气象与温度。这里,距离长安,只有882公里。


又喜又悲,我们决定,就用这个建筑,作为我们大学堂的精神图腾。比照着这座唐代殿堂,我们请设计师按建筑比例结构把素描图画出来。一看,简约的是岁月,立住的是经典。满意!


为什么,是这个唐代的屋子,牵动了千年后一群年轻传统教育从业者的神经,让我们久久记挂,奉之为圣。我想,或许这间屋子,是我们传统人文与民族美学最后一座殿堂。只要一屋尚存,我们就有星星之火。



进一步究其意义,我想至少还有两方面。


其一,在于历史的醒彻。


我们再看一段往事。二战时,盟军司令部通过中方请梁思成把日本的重要文物古迹列表,并在地图上标出位置,以便在轰炸中留意并尽可能地予以保护。梁思成与罗哲文工作了一个多月才完成任务,在送交地图时,梁通过中方代表明确表示:如果对日本本土毁灭性轰炸不可避免,其他城市可炸,但京都、奈良不可为,日本民族的文化之根就存留于这两座古城之中。现在的日本民族犹如太平洋孤岛中一棵风雨飘摇、电击雷劈的大树,即将面临亘古未有的毁灭性灾难,树的枝芽可以毁而再长,根却不能再生,京都、奈良古建筑与文化,是世界人类文化财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必须在轰炸中特别注意,把根留住。



两国交战,不杀平民,日本人杀过。
虽怀国恨,不炸古都,我们做到了。


梁思成保护日本古都的故事,在中国流传了多年,已成为一个美丽的故事,许多有良知的日本人在今天也深深感激。但这段往事,在今日中国却引发了这样的感叹:梁思成保护了日本的古都,却没能保护住中国的古都。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北京城墙被拆,是许多中国人心中之痛。当时梁思成想方设法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,但未获成功。需知,北京的元明清古城是中国古代都城建设的最后结晶。


一年复一年,一代又一代,我们拆掉古屋,拆掉传统,再回首,灵魂与大地,空空如也。作为现存最古老的唐代建筑,南禅寺这座殿堂,依稀展示着以茶道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生活美学的第一个黄金时代。在这样的屋子里,李白酒入豪肠,七分酿出了月光,三分啸成了剑气,绣口一吐,就是半个盛唐;陆羽茗分七碗,风炉烧出了俭德,铁鍑映红了长江,浅浅一盏,便成千年茶汤。




反观我们今日之生活方式,究竟有多少可取之处?我们面对自然与自我的态度,究竟出了什么问题?答案可能很多,但是,可以肯定的一点是,我们的古人,有另一种生活追求。


延绵千年,在美学与健康中,我们的先人做出了重要的生活实践,用智慧守护着品味,用信仰守护着良知。丢掉品味与良知的民族,何其丑陋。当我们妄图去通过到法国买酒庄,到意大利去收购奢侈品工坊去展现自我品牌内涵的时候,我们发现,不首先找回自身的美学传统与生活智慧,除了恶名,我们什么也买不到。失去了尊重手造,尊重艺术,热爱美学的全民氛围,很多人所谓再造中式“奢侈品”的念想,不过是没有土壤的干花。只能在极少数艺术家或者富人的书房,病态的存活。可我们或许已经忘记,在唐,在宋,对于美的极致追求与对高尚生活的操持,几乎是全民的品味游戏,是唐人宋人的国民素养。万国来朝,除了参观你豪华的客厅,更是来学习先进,品质的文化与生活。在这个唐殿的标志前,我想,我们都会产生对于历史的醒彻态度,记住我们从那而来,昭然我们这一代人求真求美的传承使命。



我们需要这样一间屋子,去存放我们的记忆,我们需要这样一座殿堂,去警醒我们最后拥有的向往。


其二,在于人的醒悟。


屋子是谁建的?人。屋子是谁拆的?还是人。会建漂亮屋子的贤能子孙寥寥无几,拼命拆祖宅的不肖儿女横行天下。于是,九泉之下,祖先纷纷竖起中指。


或许今日,在一座座千遍一律的中国城市里。我们可以称自己为大国,强国,却远远不可以称己为“美”国。时下生活里,收揽名牌奢物,胯下6缸8缸,或许可以称自己为富人,强人,可远远算不得“美”人。



中国文化最精致的年代,在宋。


今天我们可以从宋字画,宋瓷,这些不会说话的器物中一窥我们文明中审美的巅峰。但是,要谈宋代的歌与舞,甚至宋词的吟唱,我们则傻眼了,一个不会。譬如宋代香道,茶道等生活美学,凡有酒肆茶楼,高级的,必备有茶童香婆等职务,吃香喝辣不算本事,斗茶品香才是大头。今天,无论对于唐宋事香理茶的仪轨,今人已难完全还原,书本里虽有文献记录,可流程的传演,靠的究竟是人。如果京剧中断五十年没人唱,那么今天听得名段恐怕也都如方便面一般,没了“味道”。


关键在与人,人没了,文化就断裂了。


字画、陶瓷等等,古人已完成创作,鉴赏交给子孙后人。而涉及,歌舞,茶道,香道等等不仅需要物的传递,更需要人的传递的文化中,我们只能望文本而心叹。


人心不“古”,“美”人不在,怎么办?


靠教育,但只可只靠学历教育不行。马克吐温说过,“我从来不把我自己受过的正规学校教育等同于我的受教育程度”。显然,还要依靠生活教育。学历教育传递知识,而生活教育根植于传统,解决人性中最为重大关切的方方面面,教的不仅是知识,还有素质,素养。而我们最缺的,恰恰是后者。如果说学历教育主要靠“教”,那么生活教育主要靠“养”,今天,我们大部分人,都属于教有余而养不够。


所以,问题在教养。我们骂人,越来越直接问候对方家庭成员。却甚少批评一个人教养不够,显然,我们不再保持我们一贯的荣誉传统与家族观念,我们简陋的生活,承担不起这些,承担不了一个美的,有教养的品质生活。就连争吵,我们也不认为这是一个当下的痛点。




怎么办?只有回到生活,慢慢“养”,养出一代人。


我们提倡茶道,提倡花道,提倡香道,提倡鉴赏古琴古乐,提倡回到传统文化的美学生活,不是复古,不是守旧,而是拿出一剂千古长存的良药,一剂在时下最为需要的良药。生活出了问题,要回到生活里去解决。


过有教养的生活,重建生活里的教养。
过有尊严的生活,重建生活里的尊严。


生活的教育,美学的教育,关键,还在人,屋子没了,只要传承有序,还会有广厦千间。而只有依靠人才能传承的那些艺术,文化,技能如果长时间中断,我们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

何去何从,已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抉择。


从当下出发,或许一切还来得及。


听闻我们要设计弘益大学堂的标志,当代高僧,云南佛教协会副会长,圆通寺方丈用他苍劲朴拙,功力深厚的左手书法欣然题词,让我们喜获墨宝。


这,就是我们关于一间当代学堂标志设计的全部故事。



李乐骏

华茶青年会主席

弘益茶文化品牌创始人

中华茶馆联盟常务副会长

云南省茶叶流通协会副会长

云南省古树普洱茶收藏研究会副会长

新浪微博:@茶者李乐骏

私人微信:freedom666888,每日结缘10位茶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