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长周记 | 饮茶园林不消极,进退天地载性情2019-01-04 11:07:25


苏州,是失意者的花园。中国当代人文氛围不浓烈,在于得意者太多,失意者太少。失意,诗意也。


感谢这些苏州失意者,让我们拥有了诗意的中国人文园林。


我在苏州的游记发表出来后,有读者和我讨论这段话,讨论苏州园林的营造者们都是避世隐退的失败者吗?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在生活美学的世界里,只有消极逃避的意义吗?甚至有茶人问,年轻人花费漫长的时间泡茶学茶,是浪费时间,丢掉进步的机会吗?



我们何其“聪明”的“愚笨”,又是何其“有效率”的“低效”。对生活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,我们往往不值一提。在倡导“美好生活”的新时代,我们应有新的觉悟。


借着台湾佛光山的一轮明月,再和诸君阐释我对中国文人山水情怀与园林理想的浅见。


司马迁说,写《史记》的最大使命就是要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。这是中国文人对于时空永恒的追问与思考。中国人的宇宙天地观与西方不同,强调融合一体,而不是物我分离。强调顺应自然而不是征服自然。中国哲学认为宇宙天地是一个有机整体,人和自然宇宙的关系彼此依存、和谐相感。


《中庸》说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”,就说明天道与人道相通,由此教化众生。这样的天人观念对中国人的衣食住行、文学艺术产生了无穷的影响。中华传统生活美学也就藉由山石草木、江河湖泊,在画家、文人的笔下,洋溢着丰盛的生机,流动着无限的情感。 “天人合一”的宇宙观天地观念,使山水草木在中国人的心中,有了生命、有了性情。



然而,仅仅局限在山水与人性的对应上,那么儒家的个人修养,便纯粹是为个人的了,显得私人而避世了。中国的儒家总是最积极的思考着人与自然的关系,而儒家的至高理想,恰恰落在“公”上。关于公与私之间的修为转化与价值次第,在弘益大学堂茶师课程中,我常引用《大学》中一段话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…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;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;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;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;欲正其心者,先诚其意;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;致知在格物。”


根据《大学》中这段千古名言的说法,个人私下的一切行为,都是为了将来治国平天下做准备,也就是说,私是为了公。原本单纯的对山水的游赏,必然会与个人修养发生联系,并进而被赋予更重大的意义。所以北宋范仲淹的名文《岳阳楼记》并不是为了欣赏“春和景明”和“浊浪排空”的景象,而是借景言志,引申出中国文人阶层的终极理想——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。此文的流传千古,正是将山水之美,与个人修养联系起来,进而赋予其“天下”的意义。



儒家经典《大学》所说,“外王”要以“内圣”即个人的自我修养为基础,没有“内圣”,何谈“外王”? 中国的园林文化,从本质上固然是出于对山水的审美,但却依然是中国文人在生活美学范畴对私与公,进与退、出世与入世间的全面融汇与角色转换。


正因为如此,中国的园林审美,丝毫不消极,而是积极面对生活的赞美,是在诗意的栖居间积极审视生命的心路历程。借在园林风景中,不忘儒家内圣外王的教育使命,以传承家族;拥抱佛学重现人类真如自性的根本追求,以审视生死;放情道家天地大美万物合一的协美境界,以承载性情。中国园林的理想,何其大哉!



这样一群君子士人,绝不是一群简单的“失意”者。或许他们只是失掉了对于庸碌人生的注意力,而从没有失掉对生活本意的逼问与追寻。如姑苏造园者这样的“失意”者,如果多一些,对当下社会的意义,将是积极的。


我们需要这样的态度,需要这样的生活。


我号召茶人们常到这样的空间中行茶,感受千百年来这群“失意”者对生命与生活的积极思考。

 

李乐骏

戊戌年春,记于高雄佛光山三好楼